檐下春风帖
青瓦檐角悬着半枚未化的雪,我听见第一声燕啼时,路边的风正卷着细绒似的桃花,扑在朝鲜族阿妈的伽倻琴弦上。她鬓边的银簪晃了晃,惊起三两片粉白,落进我捧着的米酒碗里,漾起细碎的涟漪。 木窗棂上的冰花刚褪,窗台上的铜铃就被风摇醒了。穿传统襦裙的姑娘走过石板路,长飘带拂过邻家檐下的辣椒串,惊得竹筛里的蒲公英种子纷纷逃向桃枝。桃花是偷喝了米酒的小娘子啊,胭脂色从萼片漫到花瓣尖,在晨雾里洇成淡粉的云,又被早市的叫卖声剪碎,纷纷扬扬落在打糕的木槌旁。 妙是落雨的黄昏。朝鲜族古亭的飞檐挑着暮色,雨滴顺着瓦当织成珠帘,串起满树桃花的叹息。卖打糕的阿加西支起油布伞,木槌起落间,糯米香混着春泥与花香漫上来。伞骨上的桃花瓣沾了水珠,像谁含在眸中的泪,正要坠时,被穿朝鲜族坎肩的少年接住——他正把刚蒸好的米糕分给流浪猫,青瓷盘里的白雾,轻轻托住了将落的春。 月光漫过大桥时,桃花忽然有了动静。桥栏上的铜雕鹤振翅欲飞,带下几瓣花影,跌进穿传统彩缎的老人们的伽倻琴盒。他们正坐在桥头弹唱《阿里郎》,琴弦震颤间,桃花便顺着旋律游成河,漫过石灯,漫过贩卖辣白菜的竹筐,在某个窗台的铜风铃上凝成晶莹的霜。 我总在某个转角遇见惊喜:卖花阿妈的竹篮里,桃花与金达莱挤在一起,布裙上的民族纹样被花影染得斑斓;穿改良韩服的女孩倚着樱花树拍照,发间的银饰与花瓣同时闪烁;放学的孩童追逐着花瓣跑过石板巷,惊起檐角的铜铃,叮咚声里,谁家的炊烟正裹着狗肉汤的香气漫上来,与花香酿成微醺的雾。 昨夜又有东风叩窗。晨起时,发现檐下多了串桃花编成的风铃,淡粉花瓣间缠着朝鲜族彩线,在晨光里轻轻摇晃。隔壁阿婆端来新腌的辣白菜,笑纹里盛着春光:"姑娘,这桃花呀,是给窗台的铜佛供过的,戴在发间,一年都有好颜色。" 我握着那串带露水的桃花,看阳光穿过彩线在地上织出朝鲜族古纹。远处的帽儿山还覆着薄雪,可街边的桃花已开成了海,每一片花瓣都沾着米酒的甜、伽倻琴的颤、打糕木槌的节奏,在北纬43度的春风里,轻轻叩响季节的门环。 原来春天是这样漫过来的——从阿妈的银簪,到少年的米糕,从桥栏的铜鹤,到檐角的风铃,当桃花与朝鲜族的纹样在风里纠缠,连时光都变得软糯清甜,像块含在舌尖的打糕,化出满嘴的香,满心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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